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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上的孩娃刚才还呼天唤地地惊喜着,这一会却都缩身焉声了。
有几个叫着爹娘,说这水咋这么臭呀,要把人都给熏死呢,可他的爹娘却白他一眼,他们就知趣地无声无息了,一动不动了。
女娃们都从树上下来了,过去默默拉着娘或姐的手,把头勾下来,仿佛渠水是因了她们才变得漆黑腥臭呢。
一片死静。
渠水轰鸣。
日光被污水染得昏暗cháo润。
湍急在厚渣渣的白沫下的灵隐水,终于走完了它的60里,从三姓村人的脚步下无所顾及地到了马槽口似的岸渠头,轰哗一下跌进沟里,骤然之间,巨大的静谧沉默中就水响一片了。
沟崖上的荆树在水流下摇摇摆摆,不断有糙枝、布衫和胀圆肚子的水袋儿挂在树枝上。
村人们没有谁看那跌落下的一段瀑布在沟崖的景致,没有人看水从崖上跌下惊飞的一群家在半崖的黑乌鸦。
他们一列两行站在水渠边,无休无止地把目光盯死在流水上,看着水面上黑色的布片,腐烂的水糙和白哗哗的泡沫从他们脚下迟迟滞滞流过去。
杜柏爬在渠边舀起一捧水,如舀起一捧黑面汤样放在鼻前闻了闻,又把那水倒在了渠崖上,然后软软地坐下往死里沉默着。
许多人都学着杜柏的样儿,舀水闻闻沉默着坐下来,脸上厚下的不解,实实在在如不解三姓村人为啥儿世代活不过四十岁。
水渠两岸,山梁上下,耙耧山脉,甚或是一个人世,除了黑色粘稠的水响,沉默丝连着沉默,无边无际把三姓村人和世界都给罩住了。
谁都不言不语,谁都不扭头探望,谁的脸色都呈出坚硬的青色,蹲着或是站着,仿佛是蹲站的一片死尸。
时间如凝固的石头一样。
日光落地有声,流水悲鸣悲哀,村人们的呼吸坎坎坷坷。
过了许久许久,过了岁岁年年,忽然间是小心地问了一句:&ldo;咋会事儿呢?杜流和大豹咋还不回来?&rdo;跟着就响起一片&ldo;咋会事儿,杜流和大豹咋还不回来&rdo;的问话声,随后就开始目光相撞了,这个时候就都把目光落到杜柏脸上去。
杜柏的脸上是一层死灰色,他不看村人,只望着上游像看见了啥儿样。
就看见泡白的死猪、死鼠炸着毛发从上游漂下来。
从村人面前过去时,猪白鼠灰,如一灰一白大小两袋面粉从水面流过去。
有人开始吐起来,吐出的黄水流在渠岸上。
杜柏把手扶在了他的喉咙上,像喉咙疼痛一样脸上扭曲变形了。
竹翠和她的两个妯娌媳妇并排坐在挖渠翻出的新土上,眼睛又大又圆,白茫茫盯着渠水,又像啥儿也没看。
藤坐在地上无休无止地看着上游梁上的路。
葛、蔓和二豹站得又硬又直,在人群中像是无枝无杈的几棵桩。
有人看见司马虎往村里走去了。
他丢掉了双拐,走得又快又急,像是一阵风,似乎从来双腿就未曾化过脓,未曾生过蛆,未曾拐过腿,可他身后的路上,不断有麻雀和乌鸦落下来跟着他的双脚啄食儿。
这个时候,藤忽然从地上站起来。
她腾的一声站起来,圆胀的肚子把半空的腥臭推得像气流一样滚一下。
她说你们看,那人是不是大豹?所有的目光便都哗哗啦啦被她带到上游的水渠上,水渠里有一块门板,门板上像放着一袋粮食一样漂下来,那漂着的粮食后──渠岸上跟着一个人,近了些就看清果然是村里武高马大的傻大豹。
他肩上扛着两张圆铁锨,看见村人们,把锨往胳膊里一夹,纵身跳下水渠,就把那袋粮食抱将起来了。
他抱起的是一个人,是杜流。
是快要做副村长的司马蓝的大女婿。
他抱着泡得肿胀、水湿淋淋的杜流趟着渠水朝着村人走过来,立刻间天空中有了一片厚厚重重的木呆,村人眼前的日头便像墨汁一样黑暗了。
人们看着大豹探着身子把死尸放到渠岸上。
放死尸时他的铁锨落在了门板上。
他追着流水把门和铁锨捞上来,看着一村望着他痴痴不动的村人们,立在岸上说你们快来接接我呀,杜流兄弟比一袋粮食还沉哩。
从杜流身上淌下的水顺着他的裤子流进了他的鞋窝里,他说着走了两步脚下叽哇叽哇响,索性用这只脚脱了那只鞋,又用那只脚脱了这只鞋,砰砰两下把两只鞋踢到水渠里,让那鞋和船一样漂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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