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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四十没有说话。
蓝四十一直盯住在她的肚子上。
待竹翠走远时,她看着竹翠的后身,发现竹翠的肩、背、腰和屁股弯成了一张弓,又舒展,又柔和,每走一步,屁股都要左扭右摆,舞蹈般动人而又诱惑。
她肩上的空桶滑在地上了,桶里装满的青稞气息流得满地都是。
几日之后,司马蓝从水渠工地回来,在村口碰到蓝四十去锄小麦,他们彼此愣着,司马蓝冷不丁儿说,四十,不是我不想娶你哩,我没法儿呀,我想当村长,我还老想着你爹和我娘,想起来我的手就捏成拳头了,就想打人了,蓝四十却是不说话,乜了司马蓝了一眼,把一口唾沫吐到他面前,转身扛着锄头下地去了。
司马蓝怔怔地立着,如一截雷击后的断木桩。
到了夏末,司马蓝和村里的男人们都还忙在工地上,一个村落都是女人和孩娃,忽然一夜杜竹翠在家里千呼万叫,尖利且深刻,女人们都朝那叫声涌过去,脚步声惊涛骇浪。
蓝四十被那叫声和脚步声惊醒之后,一快二疾地穿好衣服,跑出屋门,又突然站下了。
她在院子里一直默默地站到天亮。
到东山梁泛出深厚的银白时,竹翠的叫声停下来,村落里宁静成一片时,有两行泪悄然地滚落在四十嫩粉粉的脸上。
这一天,她满了十八岁。
就在她满十八周岁的这天早晨时,她深怀着失落,走出大门,看到村里杜姓的痴狗儿,二十七岁了,仍长得如牛鞭杆儿一样细微,挎了一个竹篮,竹篮里岔出几把稻糙,魂灵一样从从竹翠家里荡出来,一蹦一蹦地到了她的面前。
她说你干啥去狗儿哥。
痴狗儿笑笑,把他那沉甸甸的一篮稻糙往胸前晃一下,说司马家的孩娃死了,我竹翠妹头胎就生了个死娃,还是男的哩,小鸡儿和一粒青豆样,你看他的鸡儿吗?
蓝四十愣一下,刚刚心里井深水冷的落寞忽然之间不知流荡到哪去了。
她闻到了面前那篮稻糙的香味,闻到了稻糙下的死婴的血淋淋的腥气。
她想过去撩开那稻糙看上一眼,可到了近前时,伸出了手却又缩回来。
她问司马蓝知道吗?狗儿说早产一个月哩,他还以为竹翠没到做月子的时候呢。
她说竹翠在家哭没有?
狗儿说,哭天唤地,手把墙皮都抓落了。
她不说话,木木的立着不动。
立过一会她忽然跑回家,从床头抱出她盛衣服的小箱子,一尺宽,尺半高、二尺长,涂了深绿色。
还在那箱里放了一件她的绿底红花的洋布衫,说狗儿哥,这孩娃知道我四十心里的苦,他是为了我才早来世上一月死了的,你把他装到这儿埋到竹翠家对面坡地上,回来我给你打三个荷包蛋。
杜痴狗儿傻傻的站着没有动,说竹翠让我扔得越远越好哩。
四十说,五个荷包蛋,他是一条命,你埋到村前去。
狗儿一动不动地呆站着,说人家给我两毛钱,让我扔到十里以外哩。
四十说,七个荷包蛋,你埋到村前去。
狗儿说,一大碗我就埋到村前去。
四十说,你去吧,竹翠一出门能看到哪儿你就埋到哪儿去,坟堆要像大人的坟堆一样大,再在那坟前坟后栽一些野ju花,喇叭花,一串红啥儿的,让竹翠一出门就能看见那花糙中间黄慡朗朗的大坟堆。
说去吧狗儿,埋完了我给你烧一海碗荷包蛋,再烙两个葱花大油饼,给你四毛钱。
杜傻痴儿听了这话,眼睛如睡醒后猛然开了屋门样,哗啦啦一亮,用舌尖舔舔嘴唇,抱起那个小木箱就又返身往竹翠家门前走去了。
将近一个月后,竹翠从床上坐起来,闻到了一股鲜红烂漫的香味,她依桌扶墙,挪到窗前,看到了对面山坡上有一片盛开的鲜花,红的、黄的、白的、紫的、六色五颜,浓烈的腥香味儿,潺潺汩汩在她的鼻子底下和唇间叮当作响。
在那一片花地中间,则隆起一堆黄土,土堆尖上,有一朵碗大的白花,花蕊是一团褐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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