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坡下的胡同口就静得如枯井口儿一模样。
村长杜桑望着下跪的儿媳司马桃花,忽然低下头,有一口污血从他嘴里流将出来了,顿时,山坡上和村头漫满了血腥气,死就像汗湿的衣裳样贴在了村长的前胸后背上。
第五十章
阎连科
村里又有许多女人怀孕了。
井台上、牛圈里、碾道和磨房,还有河边洗衣锤衣的石头旁,你都能看到女人挺着半大的肚子在忙乎。
冬闲的日子里,男人就到后坡的阳地去晒暧,见老村长还没从家起床到这儿,相互问些景况,坐一会就去崖上找那落了叶子,果却还挂在刺枝上的红酸枣。
到崖下找那果虽落了,却还没被风干的小枣儿。
到有一天,村前村后,都找不到酸枣了,腊月也一步一步靠过来,一片男人就集中在坡地里,晒着嗳儿,捉着虱子,计划着日子了。
说,快过年了呀。
说,该给娃们添件新衣裳,也得给媳妇买些啥儿了。
说,再去卖一次人皮吧。
说,是该了,二年不去都不知道那教火院是啥儿模样了。
说,该带上娃儿们去长长见识呢。
司马笑笑说,对,把三岁以上的娃儿都带去,让他们看看卖皮是咋样一会事,过些日子老村长死了,照村长的吩咐,再让他们陪着死尸睡几夜,他们就算长成大人了。
这是司马蓝、司马鹿、蓝四十、竹翠等这一茬娃儿第一次经历卖人皮。
日子选在黄道日的十一月二十三,一夜的修理担架,调配药水,打捆行李,烙制干粮,把杜岩留下照顾死至门前的老村长,别的男人天一亮就领着孩娃上路了。
村里的牛车扎在村口,所有的铺盖、碗筷、铁锅和七七八八的零碎都码坯一样码在车板里,五副椽子担架捆在车板尾,孩娃们像串的冰糖葫芦一样挤在行李上,就和留在村里女人、村长告别了。
那时候日头在东山刚显红,有细微的响声从东梁那边传过来。
坐在车栏边的司马蓝说是啥儿声音呀,他的哥哥司马森说是日头出来了,是日头从山fèng挤着出来了。
他就把目光投到东山梁,果然看见两个山峰挤在一块儿,留下门fèng那样一条窄fèng儿,日头就一滩血样从fèng里流将出来了,汤汤水水,把两个山峰都染成血浆了,把东边的天空映成酱色了。
他嗅了一下鼻子,闻到的是过冬小麦的青藻气,他说日头咋和血一样?咋不是圆的呢?车下的大人就把目光又冷又硬地投过来,男人们不说话,车旁的女人们嘟嘟囔囔盯着他。
父亲说,再说一个血字,我撕烂你的嘴。
司马蓝不知自己出了啥儿错,孩娃们也不知道出了啥儿错,都把目光从血浆浆的日头上收回来,看着自己的膝盖或看车上的啥东西。
这时候村长从车后走到了车前,他原来丰润的脸转眼之间不见了。
留在脸上的是高低不平的骨架子,颧骨像有一天终会从那儿掉下来两块石头样,而眼窝的深陷又像两眼窟。
村长说大人们是去卖身上的皮子哩,谁都不能说流血掉肉的话,谁都不能说死死活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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