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听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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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第2页）

我们知道，莫言有一部知名度不高的小说《后革命战士》，小说发表后默默无闻，我估计读过此书的人不会超过一百个，但此书的确塑造了一个极具个性的典型人物。

&ldo;老铁&rdo;，一个被抓丁当了国民党士兵、随即又被解放军俘虏并参加了解放军接着受伤复员回乡的人。

这样的人以千百万计，是货真价实的小人物。

但这个小人物总认为自己是个大人物，总以为自己的一行一动都影响到国家命运甚至历史进程。

当四类分子被摘帽和右派分子被改正时，当农村实行包产到户时，他都要穿上他的军装去上访，上访回来就在村里宣布他受到了某个大人物的接见，大人物告诉他中央出了修正主义，发生了路线斗争。

村里人都把&ldo;老铁&rdo;叫做&ldo;革命神经病&rdo;。

毫无疑问，莫言小说中这个人物，与洪泰岳很相似，莫言没有直写其名，显然是给他留下面子。

我说过，我躲在西门家大院门外的暗影里偷窥着大院里的情景。

我看到，已经基本上喝醉了的杨七，端着一碗酒，前仰后合，摇到那群昔日的坏蛋桌旁。

这桌上的人，因为聚会的理由奇特，特容易地勾起了对往昔凄惨岁月的回想，一个个心情亢奋，很快进入酒不醉人人自醉的状态。

看到昔日的治保主任、这个代表着无产阶级专政用藤条抽打他们的人，一时都有些吃惊，也有些愠怒。

杨七到了桌边，一手扶着桌沿，一手端着酒碗，舌根发硬、但吐字还算清楚地说：&ldo;各位兄弟、爷们儿，我杨七，当年，多有得罪诸位的地方，今日，杨七我，向你们赔礼道歉了……&rdo;

他将那碗酒往嘴里倒，但多半倒到了脖子里。

被酒濡湿的领带缠着他。

他想拉松领带，但想不到越拉越紧，自己把自己勒得脸色青紫，好像因为痛苦无法排解、要用这种方式自杀谢罪。

昔日的叛徒张大壮，人甚宽厚，便起身劝解杨七，并帮他把那条领带解下来，挂在树杈上。

杨七的脖子青红，眼睛发直，说：&ldo;爷们儿，西德总理勃兰特，冒着大雪，跪在犹太人死难者纪念碑前，替希特勒的德国认罪、赎罪，现在，我，杨七，当年的治保主任，跪下，向你们认罪，赎罪！

&rdo;

他跪着，电灯强光照得他脸色发白，挂在杏树杈上那条领带犹如一柄滴血的剑悬在他的头顶，颇有象征意味。

这场面虽有几分滑稽，但让我心中颇为感动。

这个粗暴乖戾的杨七，竟然知道勃兰特跪地赎罪，竟然良心发现向当年被自己打过的人道歉，让我无法不对他刮目相看。

我模模糊糊地想起，关于勃兰特跪地的事，似乎曾听莫言朗诵过，又是一条来自《参考消息》的消息。

这帮昔日坏蛋的领头人伍元，急忙把杨七拉起来。

杨七抱着桌子腿，死活不起，竟嚎啕起来：&ldo;我有罪啊我有罪，阎王爷让鬼卒用鞭子抽我……哎哟，痛死我了……痛死我了……&rdo;

伍元道：&ldo;老杨，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都忘了，你何必还挂在心上？再说啦，那是社会逼的，你杨七不打我们，也会有李七刘七打我们，起来吧起来吧，我们也熬出了头，摘了帽，您也发了财。

如果你良心不安呢，就把你赚的那些钱，捐出来修座庙吧。

&rdo;

杨七哭着吼：&ldo;我不捐，我好不容易挣几个钱，凭什么要捐出来修庙？……我请你们打我，我当年揍过你几下，你就还我几下，不是我欠你们的账，是你们欠我的账……&rdo;

正当此一片纷乱之时‐‐因为刚刚有一群年轻人涌进院子，看着杨七耍宝，跟着起哄‐‐我看到洪泰岳一步三摇地从远处走过来。

从我身边走过时，我嗅到了他身上那股子浓烈的酒气。

这是我逃亡多年之后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这个西门屯大队的昔日最高领导。

他的头发全白了，但那些粗壮的发丝还是那样倔强地直立着。

脸浮肿着，牙齿也掉了几颗，显出了几分蠢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