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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头顶的日头似乎暖得厉害几分罢吧。
孩娃们就都在车上相互依着睡着了。
到一个集镇时,牛车停在一家饭馆前,每人吃了一碗酱面条,从饭馆出来看见镇街的墙壁上贴了许多红纸,红纸上写了碗一样大的字,问饭馆的掌柜说,墙上写的啥儿呀。
掌柜说合作化了呀,实行公社化了呀。
孩娃们并不关心什么是合作化,什么是公社化,倒是大人们愣在饭馆的厅子里,脸上僵了痴怔,说土地都合到一块了?各家的耕牛都算公家了?连犁、耧、锄、耙也都要放到一个仓库吗?
那老板就把眼睛瞪大了,说你们是从哪儿来的呢,口音和我们这儿都一样,咋不知道合作化和人民公社化?我们都实行合作化二年了,公社也都开始热火朝天了。
大人们就不再说啥儿,不再问啥儿,默默走出饭馆了。
一路上男人们都默不言声,一脸的黑天和黑地。
一路上男人们都不时地一声十里长叹,显得凄楚而又哀凉,直到过了一座石桥,司马笑笑才冷丁儿从嘴里炸出了一句话,说我操他奶奶,三姓村的人就不是这世界上的人了嘛。
这话又冷又硬,像冻了十冬九寒的青冰凌,哐咚一下从他嘴吐出来,走成一堆的大人们都当地一声收了脚,站在路上盯着他。
司马笑笑却谁也不看,独自朝前走了,把别人和牛车上的孩娃哩哩啦啦丢在了身后边。
孩娃们是顾不及那么多还未到来的人生的。
他们依然在车上睡得香甜无比,嘴角流出的口水把胸前的袄襟给湿了。
到了日将落山时,大人们把他们叫醒来,他们发现世界变得不同凡响了,不是原来的世界了。
山脉无影无踪了,一望无际的平原铺在落日里。
城墙又高又大,一尺多长的砖垒有两丈高,凡有墙角的地方,角线连一点都不歪。
白色的砖fèng儿,绷得和丝线一样直。
城下的护城河,水有淹脖子深,水面上的水藻枯腐了却还照样泛着青黑色。
从环城路上走过去,那些拉着挑着煤球的城里人,每一开口说话,声音就脆得如耙耧山脉上少有的苹果和梨。
原来城里终于是和耙耧山脉两个世界哩。
这里果真有楼房。
且还有三层的大楼房,人可以站到窗外的阳台上,放眼把半个县城都拾进眼睛里。
孩娃们的眼睛开始啪啪啦啦眨动了,都瞪得球圆了。
他们立在牛车上,把睁累的眼睛揉一揉,让城墙、楼房、行人、关了的店铺门,死蓝的护城河和城里背书包的孩娃,都从他们的眼睛里边走过去。
让城东的教火院缓缓慢慢走过来,他们就看见,司马笑笑早已经独自站到了教火院的大门前,于是就都听到了割皮的刀子声,清利利地颤抖着响在了他们的耳边上。
割皮是在月未二十六的前响。
他们在教火院等了整三天,白天在教火院里游来逛去。
夜里就睡在一间仓库,吃饭在教火院外面刚收过萝卜白菜的地里架锅自己烧。
三天的日子,对大人孩娃都是漫长的煎熬,尤其到了饭时,教火院对面双羊肠汤的膻香味,油光光地弥漫在空气中,孩娃们对冷硬的干粮、菜汤就索然无味了。
他们跟着风向追着羊肉汤的香味跑,风朝东吹时,他们就在那凌晨肉饭馆的东面盯着半空的膻香味,鼻子的吸声如城里那些打开后流不出水的水龙头。
到风向西吹时,他们又跑到饭馆西边,拿手去空中抓那膻香味,用舌头去舔沾在手掌的红油腻。
司马笑笑看不过去了,一掌一个地打了五个孩娃的屁股后,去那饭馆帮人家洗了半晌锅碗,端回来一碗羊肉的汤水,给九岁的司马森,八岁的司马林,七岁的司马木、四岁的司马蓝、不足三岁的司马鹿各倒几口,又各舀一勺菜汤,五个孩娃就泡上烙馍,吃得山呼海啸,香飘十里。
村里的人们,各家围着一个野灶,都在空荡的冬菜地里煮饭,别的孩娃看见从蓝家那边飘过来了油香,眼就大起来,端在手里的饭碗僵在半空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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