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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落里静得和窑洞一样,跟着跑了一夜的狗,精精神神地围着孩娃们不知该干什么好。
他们立在村中央的十字街,都还依旧是男女拉着手,仿佛是怕分开样默站着,静心地用耳朵去捕捉哪儿还有床铺的咯咔声。
可是,那诱人的声息彻底没有了,留在村街上的,只有男人女人交合时微腥微咸的一股奶白的味。
从哪家门框走出来的男人的打鼾声,地动山摇地晃着孩娃们有些僵硬的眼皮儿,他们知道这奇妙的一夜结束了。
天亮时,谁再拉谁的手,就会遭到讥笑,甚或会遭到大人们的骂。
失落像雨雾一般卷袭着孩娃们,他们呆呆地站在那,焦急地等待着木黄色的床叫声和女人润红色的叫床声,或是男人汗浊味很浓的喘息声。
然而,不期而至的,却是蓝百岁的女人在村子那头清清亮亮的唤。
──六十、五十、四十、大半夜你们在哪还不回来睡。
孩娃们的手哗啦一下全都分开了。
分开了,司马蓝感到握着蓝四十的那团肉儿的手里,像飞走了一只鸟,只剩下空空荡荡的热窝捏在手心里。
──六十五十四十,你们在哪。
──娘,我们在这哩。
随着应答,蓝家的姐妹扑扑楞楞走掉了。
就都默默的跟着各自回家了。
唯司马蓝独自沉寂在街上,直到父亲司马笑笑来把他找回去,他还感到手里像捏着一团棉花火。
第四十九章
阎连科
有一件事情发生了。
这事情的发生,使死亡的脚步很快地风驰到了老村长杜家的门前。
老村长总是在初冬时候一早起床,吃一碗儿媳司马桃花端到床前的荷包蛋,踏着半睡半醒的村落,独自到村后的阳坡地里晒着暖儿翻他的中药书,那儿避风朝阳,日头如火坑一样暧,他只要在那坐上一阵,司马笑笑或蓝百岁们就会跟去陪着他。
这一天,他闻着昨夜儿一个村落的男狂女欢的奶白气息到阳坡坐了一大响,还不见有人来陪他晒暧儿,他就知道昨夜村里的男人是一个一个如何地乏累了,于是,他独自翻着药书,并不真的能看进一页,只是让当归、黄莲、桔皮之类的名字,极为熟悉地从眼前滑过去,让温暖的记忆就从他眼前季节样轮换着走过来,那年初的事情,就在日光里春暧花开了。
那一年他的媳妇死去了。
他刚成家才二年,头胎孩娃刚起名儿叫杜岩,媳妇的肚子第二次鼓起了六个月,夜晚把手放在她的小肚手,能摸到肚子里虫子破壳样的弹动声,有天半夜她就对他说,我的喉咙疼了哩。
三个月后的一个夜晚他的媳妇就果真死去了。
他爬在媳妇的肚子上哭得死去活来,哭着哭着他就不哭了。
他听见媳妇肚子里的弹动还依旧蹦蹦跳跳。
然后他就背了一斗粮食跑了五十里去请接生婆。
天将亮时,他牵着毛驴,把接生婆请到村里后,他媳妇已经被抬在了大门外的糙铺上。
接生婆说,人呢?
他指了指糙铺,说在那。
接生婆没有下驴就调转驴头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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